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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:暮色何其深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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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许人间见白头。

“这便是传说中的白头碑?”季婵溪伸手缓缓摩挲过石碑,心生敬畏。

这举世闻名的白头碑。矗立在失昼城之前,传言是三万年之前的圣女所书。

从此以后,失昼城便真正地与世隔绝,世人难以找寻。即使是失昼城中的使者偶尔行走人间,也须以黑色的斗篷遮住白发。

人间不见白发,白发亦不去见人间。

林玄言感受着石碑上传来的圣息,历万年而未衰减,可见那人生前何等道法通天。

“百年之前我曾来过失昼城,却未见到白头碑。”陆嘉静回忆道:“三当家曾告诉我,唯有大事发生之际,白头碑才会现世。”

大事自然是指天魔吞月的传说。

即使失昼城真正沦陷,或许白头碑也能将那些魔物困于月海,不能去为祸人间。

渊然在块石碑前停留片刻,然后继续向更南方掠去。

近处的天幕上,依旧是望不见星斗的凄惨黑色,而远方的天空上,海水与天空之间晕出了惨淡的昏黄色,在那里,挂着一轮若隐若现的苍白残月。

魔息不绝如缕,扑面而来。

渊然剑气分割开的海水转而又弥合。

海波腾浪,翻流不止。

渐渐地,无数高大山峦般起伏的黑影远远地展露在了视野里,就如同蛰伏天边的巨兽,一望无际。

“失昼城。”季婵溪望着那座不知尽头的海上古城,震撼自语。

古城冲入视野,即使是林玄言依旧觉得内心震撼,难以想象,如此巨大的城楼如何能够漂浮海上而不淹没。

陆嘉静目光沉重,因为这座传说中沐浴圣辉的城池,此刻非但没有当年的圣洁灵气,反而显得暮气沉沉。

看来失昼城中的局势很不好。

临近失昼城,刀戈碰撞的声响从远处遥遥传来。

坍塌的城垣间冒着黑烟,尸体堆积的恶臭味不尽涌来,一道道法器凝成的光束时不时地在城中亮起,又有许多低等的魔物在海水中翻腾涌上,向着失昼城蔓延过去。

“六首蜃妖又要来了,诛妖法阵快启!”

失昼城的某个城门忽然打开,许多人从城中冲出,齐齐对着海水结出诡秘阵型。

他们动作极其熟练,站位一成,便有光华涌出,在半空之中凝成剑的形状,对准了某处水柱上涌的海水。

“你们三当家已经穷途末路了?竟然让你们这些法力低微的小辈来拦我?”

海水中响起了威严而嘲弄的咆哮。

那道龙卷般腾起的浪潮忽然炸开,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海面上,六首蜃妖六个头颅如孔雀开屏一般展开,每个头颅皆是尖嘴扇鳍,它嘶吼咆哮着,一口三角形的尖锐牙齿泛着森白寒芒。

诛妖法阵凝成的白色大剑化作一道长芒朝着蜃妖砸去。

清脆碎裂的巨响声里,蜃妖惨叫一声,巨大的身影向着海面跌去,翻腾起小山般的浪花。而大剑与此同时破碎,化作无数小小的飞剑朝着海水中钉去。

未等他们松口气,海水便再次沸腾般翻滚起来。

那六首蜃妖重新浮出水面,长长的脖颈拱成弧形,猩红的狭长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年轻人,而那些人再次立阵结剑,只是这一次的剑光要弱上许多。

蜃妖猖狂大笑道:“就凭你们还想杀我?都去死吧。你们那小娘皮子对上我们妖王,恐怕已经自身难保,更别说来救你们了,失昼城沦陷已是大势所趋。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!”

渊然剑恰从它周身划过,在它巨大的身影下渺小得像是无意途径的海鸟。

“这是万年前的古蜃族?”陆嘉静想起书中的记载,“传说它们也是龙裔,天生便有神通,擅长吞云吐雾,而且力大无穷。”

“谁在说话?”

那六首蜃妖缩回了脑袋,望向了那柄忽然悬停在身前的古剑,它聚起细细的眼睛,打量着那柄忽然出现的剑,神色冷漠。

“你们是谁?失昼城怎么可能有外人进入?”蜃妖冷冷发问。

林玄言看着那巨大的头颅,许多万年前的记忆涌了上来,那段关于蜃妖和雪国的,南荒上的记忆。

蜃妖见他们不说话,以为是被自己的威严吓住了,他细细打量下,眼睛越来越亮,它发现那剑上的两位女子竟都是绝代佳人,样貌竟都不输失昼城的那位当家,没想到自己复苏之日竟还能碰上这等妙事?

它感受着这三人的境界,发现那两女子境界竟与自己相仿,而那男子好像要弱上许多。不过多出两个化境又能如何?等到南荒大陆彻底复苏之际,通圣境的大妖便可有十余个,化境的大妖更应是多如牛毛。

它盯着林玄言,冷笑道:“小子,乖乖交出你身边两个女子,我还可以给你差事做做,将来失昼城破,你也不至于身死道消。”

林玄言笑道:“失昼城的当家是我们的朋友,我们来自然是来杀你们的。”

六首蜃妖放肆大笑道:“你们三个年纪轻轻,口气倒是很大,今日本王便将你废了,然后当着你的面好好玩弄你这两个漂亮的小姘头。”

林玄言冷冷道:“死了上万年,好不容易活过来,却怎么还是这般愚蠢?”

六首蜃妖竖瞳凝成了线,显然是已被激怒。

林玄言忽然微笑道:“不知道万年过去了,你那蛇腹上的剑伤可曾痊愈了?”

六首蜃妖心中骤然冰冷,那六个脑袋同时后退了一些,它们环视着林玄言,似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。它只将半个身子漏出海面,便是因为那海面下的另外半个身子上,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剑伤,那道剑伤曾让曾经的它瞬间毙命,后来他的尸体得到被龙血惠及,它才得以重新苏醒。

而那道剑光纵横南荒而下的场景,他毕身难忘。

那是一道几乎悬挂了整个大陆的光。

当时死去的大妖太多太多,它也只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个。

它盯着林玄言,寒声道:“你究竟是谁?怎么可能知道这些?”

林玄言懒得回答,只是伸出了右手,作手刀状,“既然你死过一次,那也不介意再杀你一次。”

六首蜃妖再也不顾什么威仪,忽然涌现的警惕感催生出巨大的恐怖,这让它忍不住向着海水中疯狂钻下去,然而那道剑光已经来临。

时隔万年,它再一次看到了这道剑,与当年如出一辙。

海水纷纷墙立而起。

滔天巨浪间,凄厉无比的惨叫声透过海水震荡而出,大团大团的鲜血涌出海面,旧剑伤上再添新剑,这一剑直接让它的身体断成两截,向着海底沉去,无数尖牙利嘴的妖鱼蜂拥而来,撕咬着这美味至极的尸体,很快将它啃成了骨架。

渊然剑在空中兜了个转,带起一道金黄色的弧线,朝着失昼城掠去。

那些失昼城年轻的修行者各个心神摇曳,如见剑仙,忍不住单膝跪地相迎。

那些年轻的修行者黑衣银发,望着前来的几位剑仙,倦容上皆是恭敬之意。

落地之后,林玄言跃下渊然,望着那个为首的修行者,直截了当问道:“失昼城如今局势如何?你们三位当家如今又在哪里?”

…………

试道大会的白玉台上,自左而右,一道剑气犁成的沟壑横亘在两人之间。

随着夏风拂动,天上裂成一线的云层渐渐弥合收拢。

李墨依旧盘膝而坐,身子微微离地浮空,那青衣布衫添了许多的裂纹,他长发散乱,眼睑低垂着看着下前方,犹似还在认真行棋。

俞小塘已出第一剑。

她神色尤为认真。

那道剑意犁成的沟壑停在了李墨的身前,然后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,向着两边蔓延而去。

她不知道李墨到底在做什么,虽然他的防守看上去确实固若金汤,甚至有君子气。但是就算你挡住了三剑又能如何,你难道以为我俞小塘行走江湖真的只靠三剑,用完了只能挨打?

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墨,不明白他如今修行的到底是什么。

于是她只好再举起剑。

剑意瞬息起,气机抖转间剑气喷薄如尘埃四散。

裴语涵屏气凝神地看着那一边,白玉台上已然出现了三个俞小塘的幻影。

但那幻影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得单薄无比,因为那本就不是为了迷惑敌人,只是她身法太快太快。

这虽还比不得当年林玄言与季婵溪那一战,两人在雨中快如激射的细线那一般,但也已足够。

在场的许多修行者,修为低的生出高山仰止之感,修为高的便是后生可畏的喟叹,而同辈参加试道大会的佼佼者们,更是觉得似乎自己的努力都没有了意义。

白玉台上生出了一道耀若白月的弧光,那弧光之中犹带着些许猩红之色。那是剑斩落的光。

在那瞬间爆发的光明里,俞小塘身形不断隐现,那是一剑,亦是三千剑。

无数剑芒如银针洒落。

试道大会上像是下了一场茫茫的雨。

浩大的雨声弥漫成雾,遮住了两人的身影。

在视野无法触及的地方,隐隐约约还有微弱的落子声传来,短促却坚决。

裴语涵自然可以看清里面的场景。

俞小塘三千道剑影落下,看似凌乱无章,却各自不偏不倚地打落在了李墨的周身,李墨周身那道无形的屏障凝聚了又破碎,在剑气的攻势下已然苦不堪言,青衫之上密密麻麻地切割开裂口,其中隐约有鲜血渗出。

剑还在更快,更密,而李墨俨然已是困兽。

裴语涵当然不相信小塘能如此轻易获胜。

是时,她眯起了眼望向天空。

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大网落了下来,在人们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整齐地铺在了地面上。

一心一意出剑的俞小塘忽然神色微凛。

因为那些剑气在一瞬间丢失了目标。

李墨消失在了原地。

人自然不可能凭空消失,要么移动速度太快,要么是借用符咒使用了某种遁法。

俞小塘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女,自然不会手忙脚乱,她第一时间收剑立阵护住周身,然后剑意四散而去,寻找四周的法术波动。

仅仅是一个瞬间,李墨再次出现了面前。

“身在局中,犹不自知?”李墨轻声发问,他抬起手,再作落子状。

俞小塘下意识低下头,忽然发现自己的脚下多出了许多条整齐的黑线,那些黑线纵横交错,将整个白玉台割成了棋盘。

而她双脚如陷淤泥,一时间竟然难以挣脱。

俞小塘深吸一口气,默念道:“归元,中流,断切。”

气息瞬息流经三脉,剑气再起。

李墨却不管不顾她的出剑,自言自语道:“古时有位山上仙人好棋,一日游历人间,遇一棋痴,划断木桩为枰,以黑白卵石为子,成就此局名局。”

话音一落,俞小塘发现周身多了无数黑白衣衫的人,皆是一个衣衫散乱的中年人与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,那些人影立在原地一动不动,只是纷纷望向了她。

俞小塘轻声道:“我师祖说,道心幻想不过旁枝末节,你李墨看来也不过如此。”

这句话既是威慑对手也是给自己壮胆,俞小塘虽然凝目蹙眉,看似并无慌乱,手心却已满是汗水。

她轻喝一声,一剑守心,其余剑朝着周身激散而去。

一声声砰然之响激荡心湖。

“我一声好棋如痴,几欲疯癫,为何还是算天不过?”

“下成此局,我本该不枉此生。”

“此一番名局,定是千古流传,为何我丝毫不感快意?”

“因为还是输了啊……”

俞小塘仿佛能听到耳侧有一般的声响,他仿佛能看到许多年前,一个摆满了石头的木桩前,有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看着棋枰,久久不能释怀。

这种悲伤莫名与她相通,那一刻,她行剑的动作竟也带着悲怆之意。

剑意多了些情绪。

只是师祖曾与她说过,这本该是至无情的一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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